1948年10月23日的葫芦岛前线，杜聿明站在指挥部里盯着作战地图，手指在锦西和塔山之间来回划拉。这位被老蒋夸作"可顶十万兵"的将军，此刻心里跟明镜似的——东北这盘棋早就下成了死局，可南京那位还非要他们往火坑里跳。
"钧座，阙军长电话！说林伟俦那边又折了两个营长..."副官话音没落，杜聿明手里的红蓝铅笔"啪"地断成两截。他想起三天前老蒋在沈阳拍自己肩膀那架势，活像给牲口钉掌的架势，嘴里还念叨着"光亭啊，党国存亡在此一举"。现在倒好，塔山那边解放军阵地跟铁打的似的，五十四军的弟兄们冲上去就跟饺子下锅似的，扑腾两下就没了影。
阙汉骞在电话那头支支吾吾，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：这仗没法打。杜聿明心里门清，老阙这是被月初那场仗打怕了。当时五十四军一个整师扑向塔山，结果解放军的炮弹跟长了眼睛似的，把国军阵地犁成了筛子。现在阵地上那些兵油子更绝，惠德安带着人在外围转圈放空枪，施有仁部干脆在战壕里打起了扑克——反正上头要的是"进攻态势"，又没说要真玩命。
锦西指挥所里烟雾缭绕，几个参谋围着沙盘装模作样。突然电话铃炸响，南京来的急电像催命符似的。杜聿明抄起话筒就听见老蒋那口浙江官话："光亭！廖兵团到了哪里？为什么还不总攻？"他眼角瞥见墙上挂的"不成功便成仁"手谕，嘴里应付着"校长放心"，转头就给炮兵下命令往西边象征性打几炮。这招他熟，当年在缅甸打日军时就琢磨透了——既要哄得住南京，又要保得住弟兄。
林伟俦在前线碉堡里攥着伤亡名单直嘬牙花子。157师那些广东仔，早上还活蹦乱跳的小伙子，这会儿都成了统计表上的数字。最冤的是那个营长，冲锋前还跟他说打完仗请喝女儿红，结果连人带枪栽在铁丝网前头。望远镜里，对面解放军阵地上的机枪眼跟毒蛇信子似的，突突突往外吐火舌。后边督战队的手枪倒是顶得他后腰生疼，可明眼人都知道，再冲就是给塔山添肥料。
锦州城里的范汉杰要是知道东进兵团这德行，估计能气得从地堡里蹦出来。老蒋在南京天天喊着"南北对进"，可杜聿明早跟阙汉骞透过底：廖耀湘的西进兵团不过大凌河，咱们就在葫芦岛磨洋工。这话传到老蒋耳朵里就成了"浴血奋战"，传到卫立煌那儿就成了"保存实力"，传到林伟俦这些前线军官这儿，直接翻译成"装装样子"。三层心思各怀鬼胎，倒把打仗整成了官场现形记。
五十四军的老兵油子们早摸出门道。冲锋号一响，机枪手往天上突突两梭子就算交了差。有回团长猫着腰来查岗，正撞见几个兵蹲在战壕里掷骰子。眼瞅着要军法从事，带头的老兵不慌不忙掏出皱巴巴的《中央日报》，指着上面"塔山大捷"的标题直乐："长官，咱这不照着报纸打仗嘛！"把团长噎得直翻白眼。
南京总统府里，老蒋盯着东北战报直揉太阳穴。他哪知道所谓"猛烈攻势"，不过是杜聿明把炮兵阵地从东头挪到西头，活像街头戏班的舞狮子——看着热闹，实则兜圈子。倒是锦西老百姓看得真切，国军那些卡车白天往阵地运弹药，晚上偷偷往回拉伤员，车轮子在泥地里碾出的印子，活像给国民党政权画的挽联。
杜聿明偶尔也会想起当年黄埔的同窗。林彪这会儿正在锦州城外排兵布阵，那架势就像老练的渔夫收网。而他这个"十万兵"却在葫芦岛演着滑稽戏，既要防着解放军真打过来，又要应付南京天天催命的电报。最讽刺的是，他精心设计的"西守东攻"战术，在国防部战报里居然成了"歼敌万余"的大捷。卫立煌在沈阳看到战报时，差点把茶缸子摔了："扯他娘的淡！塔山共军阵地离最近的前线都有三里地，他们拿竹竿捅死的敌人啊？"
10月底的渤海湾风里带着腥气，就像战场飘来的血腥味。五十四军的炊事班熬粥时，锅底沉着的小米永远比伤员名单上的数字少得多。157师有个文书偷偷算过，照这个伤亡速度，再打半个月全师就该从花名册上抹掉了。这话传到杜聿明耳朵里，他盯着锦州方向看了半晌，突然下令把军部电台频率调高——明面上说是防共军监听，实则是怕南京再发催命符。
廖耀湘兵团在黑山撞得头破血流那天，葫芦岛的国军突然"雄起"了。不是他们转了性，而是杜聿明收到密电：锦州已经易手。这下不用演戏了，全军上下突然找回了"转进"的默契。炮兵把带不走的炮弹成吨往海里扔，那动静比过去半个月的攻势都热闹。有个团长临走前还惦记着没喝完的酒，被参谋长一巴掌拍醒："憨货！共军的炮弹可比咱的酒来得快！"
后来淮海战役时，杜聿明又接到老蒋的"手谕"。看着电报里熟悉的措辞，他苦笑着对副官说："这回连葫芦岛都没得退了。"历史像个刻薄的考官，总爱用同样的题目考教败军之将。当年在东北，他还能在必败的棋局里周旋几分，如今在徐州，连装样子的余地都没了。卫立煌有句话倒是没说错：国民党这艘破船，舵手在南京瞎指挥，船长在海上乱转悠，等到底舱进水，才发现划桨的早溜光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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